超級市民 2016 香港中環 影像/賴譜光（Lai Pu-Kuang）
在超級市場推著購物車，享受現代化生活的樂趣，你期待聽到什麼音樂？也許你不自覺地哼著，因為正好出現你熟悉的旋律？也許你凡事講究效率，把買菜當公事，音樂這回事，有沒有無所謂？對於這些反應我都能理解，但千萬別以為自己是個音痴，因為如果每隔三十秒，就得重複聽一遍，廠商為你預錄好的洗腦音樂，這樣的購物環境，還不如給我一副耳塞。

很不幸的，這事就發生在我身上。我在中國深圳的租處，樓下是一個大型購物商城，一樓有星巴克、肯德基、H&M、UNIQLO等品牌入駐，小區近地鐵站未來榮景可期。而地下一樓的連鎖超市，是中國知名的五百強企業，每回要上門採購時，熟悉的魔音便從遠方迎來，直要結帳離身方才逐漸散去，我懷疑現場工作人員，要不自廢武功，就是已煉成金剛不壞之身。

有人說一間餐廳衛生與否，廁所便可看出端倪，大叔我看商場友善與否，從播放音樂略知一二，如果一味營造刺激消費的賣場氛圍，寧可還我一個安靜舒適的悠閒環境。好在台灣已走過豪氣干雲的年代，正朝向輕聲細語、低調樸實的腳步邁進，只不過在摸索學習的過程中，偶爾仍有狀況出現，讓人一時無言以對？

有一回台北一家著名的法國連鎖超市，熱烈舉行年度葡萄酒節的促銷活動，現場請來法國女葡萄酒師親自講解示範，背景居然是Eric Dolphy的《外出午餐》（Out to Lunch）音樂，這位六?年代的自由爵士先鋒人物，帶來連續十多分鐘出神入化的狂野吹奏？我想過猶不及皆非理想的情況，如果單從字面意義外出午餐與超級市場聯想，未免過於一廂情願而冒險。

當然，實際或許另有隱情不得而知。究竟賣場該播放什麼音樂為宜？那還真沒說個準，但也不是無跡可尋，如何在商場個性化與消費人性化的時代，取得主客之間的平衡，向來是大叔我最感興趣觀察的重點，不過我佩服這家賣場的音樂品味及勇氣。回過來說，若要追溯印象中的記憶，顛覆我對傳統超市的認知，則非紐約蘇活區的Dean & Deluca莫屬。

五顏六色的蔬果區像調色盤，陳列地新鮮欲滴，生鮮部門地板乾燥，切檯不見穢物及魚腥味，肉品站的工作人員，有如大廚般庖丁解牛的技術，一身制服依然潔白不染，當賣場飄送歌劇女伶卡拉絲（Maria Callas）徐徐的歌聲，演唱著十九世紀義大利貝里尼名曲〈聖潔的女神〉（Casta Diva）時，它瞬間撫慰我與妻小，來自台灣的三位異鄉客，徒步在天寒地凍的紐約蘇活區，鑽進室內取暖的心靈，時間是一九九八年。

奇妙的想像，讓一切畫面開始變得有意義。工作人員如德國匠人精神，每個人在不同崗位，尊重自己的工作，專注眼前的每一道細節，以同理心處理眼前的食物，像是一次神聖的儀式，而不是一場食物表演秀，所有的生命皆獲得最大的祝福。這是一次五覺全開的感官新體驗，音樂本身就有無形的能量，非關語言文字的隔閡，全靠心領神會的直觀感受，喚醒我們蒙塵已久的生命本質。

人事時地物的因緣俱足，並不代表此情此景可複製或重現，也不意味卡拉絲的歌曲都具同等功效，這也就是音樂剪輯的玄妙之處。就像有一次來到瑞芳傳統菜市場，在一片吆喝叫賣聲中，從一個簡易擴音器傳出來《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的電影音樂吸引我注意，關於這對擺攤的年輕夫婦，為何捨棄城市工作？而原本行醫的切格瓦拉，為何騎上摩托車遊歷，改變整個拉丁美洲？頓時小鎮煙硝四起，我暫時丟下萬仁導演的《超級市民》，由李壽全唱出對八?年代台灣未來的茫然，再度踏上另一段心靈音樂的征途。

延伸聆聽：
1. Out to Lunch – Eric Dolphy, 1964
2. Casta Diva – Maria Callas, 1961
3. The Motorcycle Diaries – Gustavo Santaolalla,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