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幕起，還是幕落？2013台北 影像／賴譜光
Underground一詞原指地下，有別於攤在地表面上的一切活動，是屬於另一個時空向度的概念，隱含著不見天日、晦暗、死亡、未知、非法、反抗、特立獨行、不可說的秘密意涵。想必捷克詩人兼劇作家、既是革命份子也是總統身份的哈維爾（Vaclav Havel, 1936～2011），應該對它有更深刻的理解吧。
一九八九年位於東歐的捷克斯洛伐克，出獄僅四十二天的哈維爾，從政治階下囚受萬眾推舉，搖身成為聯邦共和國的首屆民選總統，結束蘇聯扶植下的共黨專政時代，不久旋即在總統府布拉格城堡，安排會見「地下絲絨」樂團（Velvet Underground）的主唱吉他手路李德（Lou Reed, 1942～2013），迫不及待當著他的面說：「你知道我是因為你才當上總統的嗎？」
回顧一九六八年東西方的冷戰時期，屬於共產陣營的捷克斯洛伐克，當時發生三個事件：一、蘇聯坦克大軍壓境，終結「布拉格之春」的民主政治改革運動。二、劇作家哈維爾利用一次出訪紐約的機會，帶回「地下絲絨」樂團的專輯拷貝。三、祖國內誕生了第一支鐵幕地下搖滾隊伍——「宇宙塑膠人」（The Plastic People of the Universe）。
哈維爾設法將暗渡回國的音樂一再翻拷，一時之間「地下絲絨」的自由實驗迷幻之聲，傳遍這座中世紀美麗古城布拉格的藝術圈，包括剛成立不久的「宇宙塑膠人」樂隊在內的創作，莫不深受衝擊與感召。然而搖滾樂的反叛與吶喊，始終無法見容於共產政權的意識形態，果不其然該團很快在公開場合遭禁，於是團員們輾轉地下繼續違法演出。
一九七六年當權者終於出手，以「有組織性的干擾和平」羅織罪名，將「宇宙塑膠人」的成員及其他一干藝術家黨羽，逮捕到案鋃鐺入獄。彼時異議人士如哈維爾等人，鋌而走險請願發聲，七七年以他為首起草的「七七憲章」，主張重視人權，呼籲發動反體制運動。此舉嚴重挑戰當局威權，導致他日後數度進出獄中，最多長達四年，行動受到嚴密監視。
情況延續至一九八九年，整個共產世界的巨變，才出現戲劇化的轉機。蘇聯解體前已呈強弩之末，東歐局勢隨著柏林圍牆倒塌東德垮台，波蘭團結工會抗爭勝利的骨牌效應，捷克斯洛伐克數十萬群眾，乘著這股浪潮湧上街頭，齊聚首都布拉格的瓦茨拉夫廣場，要求民主自由政治改革，緊張情勢最終以和平轉移政權收場，史稱一場浪漫非暴力、不流血的「絲絨革命」（Velvet Revolution）。
這個看似好萊塢式的美麗結局，好像只應存在電影的虛應故事裡？一個西方搖滾樂團的音樂，竟在另一個遙遠的文化國度，播下日後燎原的革命火種？從「宇宙塑膠人」的地下抗爭，到「絲絨革命」的演化歷程，「地下絲絨」樂隊完全置身事外，卻意外寫入捷克斯洛伐克的一頁歷史。而原本一心只為藝術界請纓的劇作家哈維爾，也莫名登上總統高位，成為國家的民主鬥士。
說實在的，聽完哈維爾一番真情的告白，甚而拿出一本當年他手製的「地下絲絨」英文歌詞剪貼簿時，其實我還蠻想看路瑞德的表情或回應？成軍一九六五年於紐約的「地下絲絨」隊伍，當時只是安迪沃荷（Andy Warhol, 1928～1987）工作室的御用樂隊，雖然有普普藝術大師的護持，但在美國本地的唱片銷量始終奇慘無比，不過有個樂評人補充的好：「識貨會買的人，都跑去組樂團了！」
路瑞德在「地下絲絨」時期寫過一首歌，他是屌兒啷噹這樣唱著——「珍妮回憶她五歲時，聽收音機裡的節目，怎麼都覺得百般無聊，直到有一天美好的早晨，打開紐約電台頻道，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於是她開始跟著美好的音樂搖頭晃腦，你知道的，她的人生因搖滾樂得救」…〈Rock & Roll〉
你相信搖滾樂真能拯救世界？
註：捷克斯洛伐克於一九八九年，成功發動「絲絨革命」，和平結束共產黨一黨專政。第一任民選總統哈維爾，在其任內迅速舉行公民投票，於一九九三年「捷克」與「斯洛伐克」和平地分道揚鑣，正式成為兩個獨立的國家，又是一次非暴力、不流血的美好事件，史稱「絲絨分離」（Velvet Divorce）。
聆聽延伸：
1.Run Run Run – velvet underground covered by The Plastic People of the Universe （1971）
2.Rock & Roll – Velvet Underground（197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