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渡邊光一, 是一隻中年的鳥。
原本其實也有張俊美的臉,但因為我很喜歡說故事,每說一次故事我的嘴巴就會靠近人們一些,慢慢地嘴巴逐漸變長,後來就長成了一張像鳥一樣的臉。人們覺得我怪,而我又受不了城市裡那些中產階級拘謹下努力維持對我的客氣,我索性離開人群躲到山裡,日復一日的鳥日子過久了就演化成一隻有人類表情的鳥了。
我在樹上築巢,也在地面耕作,每年田裡長滿了音樂蘿蔔,光譜裡找得到的顏色幾乎都可以對應一個聲音在這裡找到一個彩色蘿蔔,過去幾年老天賞飯吃總給我好的收成,可今年不是乾旱就是暴雨成災,弄得我一個音符也沒得譜,土地一片沉寂,不著任何顏色的安靜。
上個月某天晚上心情鳥鳥的我突然想喝杯龍舌蘭,屋裡鹽巴已經沒了的窘境下,只好用王子麵的料包胡椒鹽充當杯口前戲,呼嚕嚕幹了三杯Takila boom之後就昏睡地板。不記得到底是太累了或是前戲胡椒鹽惹的醉,我做了一個色色的怪夢,一個半裸的奧運鉛球女選手,大約是華格納音樂劇裡三倍大的女武神,手裡抓了一顆鉛球一般大的植物種子,她說要用身體來喚回農田的青春,於是一個大迴旋便將手裡的種子擲進了我的旱田,然後又一個大迴旋女武神就不見了,只剩下No.5香水的餘韻違和地繞在我的鳥巢小梁上久久不去。
第二天早上帶著有點兒文藝性的頭痛醒過來,用我翅膀大骨撐起身體準備對著窗外打個大哈欠時,眼前景象讓我差點翻了跟斗,昨晚被扔到田裡的種子竟在夜裡長成了一棵…..喔不、竟長成了一幢屋子…..喔也不對、就只是一個房間,一個長了腳的房間,一個兀自離開地表感覺有些孤獨的房間。
我抓破頭也無法理解女武神想用來喚回土地青春的祭品竟是孤獨,當然如果有足夠時間的話我會飛回城市裡的書店到米蘭昆德拉的書裡找答案,但是此刻,我只想端詳這個房間,因為從我的窗口高度剛好可以凝視對面這個孤獨,而它似乎也正凝視著我。
兩名武士無聲的對峙持續了三個小時,正當我精疲力竭而出現恍神時,耳邊似乎聽見一陣一陣像棉花團一般的聲音從對面的房間飄了出來,嘆息一般的輕與哀愁一般的糾結,好像在吐訴著難以言說的苦悶。我往那沒有門只有窗的房間裡瞧,不到一坪大的空間裡空無一人,僅僅牆角一個小爐與茶壺,剩下的就只有從窗外爬進房間裡的般若綠意了。
正當我納悶著眼前這黑膠唱片般固執的沉默時,又傳來了一些沙沙的聲音,我才知道原來是對面的房間在說話,他先是清了清寂靜了百年來的喉嚨,然後慢條斯理地告訴我關於他的故事。他說前世是一名即將前往邊境征戰的男人,卻在出發前愛上一位啞女,但是戰亂裡豈容你兒女情長,某夜倆人決定躲到一座土屋飲毒殉情,然而所有苦戀之人的對話終究只能透過筆墨文字傳達,毛筆書寫的速度著實不及言說,兩人對於飲毒順序有了爭執,一陣慌亂之中啞女誤讀了男人的錯別字率先將毒藥一飲而盡,待男人將錯字更正時已覆水難收,啞女同他陰陽兩隔矣,男人悲慟至極而失去赴死的勇氣,於是帶著這個至苦飲恨遺生,並且發願來世要化身為一坪的孤獨永遠等候一個煮解藥的茶人。
聽完了對面房間的故事太陽已經快要下山,我往樹下看見田裡有位長相貌似千利休的男人,那個長長的身影好像正在發愁著不知如何登上那個躲得太過高的房間,而房間裡的茶壺也不曉得何時開始冒出了濛濛霧氣,以及一張不知何時從窗口探出來的笑臉,他叫藤森先生。
(photo by RETRIP)
林淵源
曾任職於十方聯合建築師事務所與大元聯合建築師事務所。
並於1998年成立林淵源建築師事務所,藉由各種作品形式來介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