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在夢裡,多次回到那所幽暗的大廈,像是一個迷宮,24座連接著23座連接著22座,24座的10樓可以通過23座的12樓可以通過22座的14樓,我已經完全忘記了拐彎的邏輯,以致在夢裡,不斷迷路,想要回家,但最後總是走到:已經去世的鄰居家裡、住著良善精神病鄰居的門前、或是陽光明媚的空地上,一間已經荒廢多時的幼稚園,它位於22座的地面全層。年幼的時候,母親每天在上班前,把我放在那裡,很久很久。

透過花格牆透進大廈內的日光、走廊的地面和牆壁某種空洞的氣味、樓梯轉角處的垃圾房,我在夢中迅速確認了自己的位置。從垃圾房傳出的老鼠藥餌的味道像一種激烈的荷爾蒙,以致在很久之後,我都會被它吸引,甚至感到它比任何香氣更容易令人神往。

並不是每一層都有電梯,因此我習慣了在許多梯級之間奔跑,在那裡碰到許多認識的人,有時假裝無法辨認他們,因為梯間是從內在通往外面的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把路走完。

在現實裡已經拆卸多年的屋?,像潮濕的空氣,困在記憶的盆地,成了一種特別的物質。

那些地方,再也不按著原來的排列出現,例如走廊盡頭的空地,附在牆上的消防用具箱子,不知為何箱子的門可以打開,有時候,飢餓受傷或走投無路的貓狗,選擇了那裡作為躲藏之所,母親和鄰居在晚飯後拿著剩下的飯菜餵飼牠們,直至牠們突然不知所蹤,這個地方躺在熟睡身體的肺部,被憂愁的空氣包圍;或從23座出口直接通往的菜巿場,身無分文的母親在搬進舊居的第一天,必須乘車到製衣廠上班,她硬著頭皮向素未謀面的雜貨店老闆借去一個硬幣作為車資,承諾支取了當天的日薪後立即還她,那店子便一直藏在腎裡,儲蓄著無法排解的生存不安;同學的家位於22座最高的一層,她的姨母坐在輪椅上操作算盤,每天都在計算相同的算術題目,同學告訴我,姨母在童年期動了一個手術,不慎傷及脊椎神經,影響了說話和活動能力,那所房子關在肝臟,一種關於排斥和孤獨的毒素,無法順利地被身體排出來。

所有道路和走廊,在我可以到達目的地之前,都會突然改變。
只有一次,我在夢裡順利回到舊居,準備走進去打一個電話,但必須先開燈,按下開關之後,等待了很久,我仍然留在一片恍如永恒的漆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