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大導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這位柏格曼眼中當代最重要的導演,一生完成了兩部短片和七部長片。他的電影意境邈遠、影像詩意,高度的隱喻及象徵手法,瀰漫著神秘深邃的宗教氣息。1979年《潛行者》(Stalker),改編自前蘇聯科幻作家斯特魯格斯基兄弟(Boris and Arkady Strugatsky)的短篇小說《路邊野餐》,是一部探索人類心靈密室,潛入靈魂內核的詩意之作,只要進入這個空間,所有的願望都能成真。

日本建築大師安藤忠雄,作品多以清水混凝土建造,擅長使用低限的素材、簡單的幾何原型,並運用大自然的風光水綠,創造令人驚嘆感動的神祕空間。當多數建築師嚮往完成宏偉又漂亮的作品時,安藤卻偏愛素樸極簡、遁入地底下的「看不見的建築」,與環境融合,和自然對話,他是建築界的潛行者。

塔可夫斯基的電影《潛行者》,背景座落在俄羅斯的一個村莊,有一天隕石從天而降,造成大批村民罹難,於是官方便在「區域」(The Zone)周圍拉開封鎖線,誠如影片開場所言:「這是世界上最寂靜的地方,等會你會親眼目睹,此地的美麗無與倫比,然而這裡沒有任何生靈。」預示了真實又幻夢的未來寓言。

這個神祕的禁區多年來被軍隊實施戒嚴,任何人不得擅入。後來傳出禁區裡有一個密室,只要潛入那裡就可以滿足內心最深處的慾望。由於軍方設下多處陷阱,沿途危機四伏,只有專業的潛行者才知道安全的門路。

於是,一位作家、一位科學家,在潛行者的帶領下,三人歷經險阻潛入禁區,此時畫面從黑白轉為彩色,一片死寂的廢墟中瀰漫著異樣的生氣。潛行者試圖繞遠路避開危險,三人捨近求遠的過程猶如苦行僧追尋真理的靈魂之旅。當他們終於來到了密室的入口,作家與科學家竟然裹足不前,因為他們沒有勇氣回顧自己的一生,害怕血淋淋審視自己的內心,無法預期從天而降的奇蹟,也終於明白自己的傲慢與匱乏,於是作家與科學家先前所謂的信念,如今顯得不堪一擊。

電影中的主角潛行者,看似軟弱卻又無比鏗鏘,他就像一位殉道者,帶領深陷苦難不幸的人們前往禁區密室與靈魂對話。對照俄國當時的政經局勢,於是更能體會潛行者的這番哀慟:「密室是人們絕望時能去的地方,這是人間僅存的希望。」

人的盡頭,是神的開頭。教堂、寺院是給人力量、重燃希望的地方。建築大師安藤忠雄位於日本淡路島所設計的佛教建築「本福寺水御堂」,將整座寺廟建造在一座橢圓形的蓮花池之下,繞過兩堵一直一圓弧的混凝土薄牆,沿著水池中央的階梯拾級而下,猶如進入水中,彷彿回到佛教的原點,潛入蓮花的中心,看見了極樂淨土的泉源。

這種遁入地底下「潛行的空間」,安藤忠雄另一件作品「直島現代美術館」也有類似的手痕。將近三層樓高的圓柱體建築整個躲在地底下,像一座「看不見的建築」,以謙遜的姿態迎接瀨戶內海的天堂美景。

利用迂迴動線的朝聖之路以及光與影的神秘捕捉,據說是源自安藤大師從小在陰闇長屋中,追逐光線的成長經驗。將建築物潛入地底下,地面上便可開闢成花園綠地供市民使用,以「減法」的設計,回應現代都市景觀過多的「加法」建築。

潛行的空間,是心靈的密室,也是人性的顯像室,看見自己的私心和原欲,於是我們透過這些儀式性的過程照看內心,進而得到洗滌。在這裡,記憶的傷口不再淌血,靈魂的鄉愁得到治癒,過去、未來只是現在的延續,一切的變化只在心念之間粼粼閃爍。